批判《苦恋》的风波刚刚平息,1982 年,台湾导演王童也拍了一部《苦恋》,主演胡冠珍、徐中菲,影片类型为爱情剧情。许多人看不到长影版的影片只好去看台湾版。台湾对大陆隔膜对立多年,他们能拍出什么样的《苦恋》,可想而知。
[color=rgba(0, 0, 0, 0.9)]不论报刊怎么批判《苦恋》,白桦始终没有说过导演彭宁一句别的话。彭宁对批《苦恋》只提白桦而不提他还有点儿不大服气,说“为什么不批我呢”。编导也没有说过夏衍看了剧本关心创作支持创作的事,担心说了会连累他们尊敬的前辈。
[color=rgba(0, 0, 0, 0.9)]在《苦恋》之后,彭宁又执导了一部新片《初夏的风》。长影并没有因为彭宁拍了不合时宜的影片,让厂里蒙受经济损失且要承受巨大的政治压力,从而限制他的拍片自由。没有。爱惜人才的长影领导让他继续拍片,而且拍的是彩色宽银幕。
[color=rgba(0, 0, 0, 0.9)]很少有人看过《初夏的风》这个剧本。它没有发表过。剧本在长影厂讨论通过之后,彭宁把它写成分镜头剧本。与其他剧本都是油印不同,它是铅印的,装订成册,窄窄的一条,比32开本还要窄一些,是为了出外景携带方便。我保留了一本。2013 年冬天,我在收拾家中旧书刊时意外发现了它,大有老友重逢的快感。重读一遍剧本,开头是一段字幕:“这个故事,发生在 1977年,发生在中国人民经历了一场动乱,准备起步振兴的时候……”青年女作曲家杨小真在废品公司工作,而青年建筑师傅铭却工作在殡葬事务所。一个很有天赋的音乐者每天都要接触刺耳的噪音,而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却不得不为逝者雕刻墓碑。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这一对年轻人在学识和从事的职业上出现了巨大的反差。他们相遇之后相爱了。剧本讲述的就是他们的感情经历和为事业奋斗不息的历程。剧本传达了一个意念:“四人帮”垮台之后,百废待兴,然而人的精神的振兴比其他方面的振兴要困难得多。从分镜头剧本来看,未来的影片应该是一首抒情诗或散文。可是我们没有机会看到影片了。大约也是因为剧本生不逢时太过敏感而中途下马了。这是件遗憾的事。《初夏的风》之后,彭宁应邀去潇湘电影制片厂拍摄了《欧妹》,命题作文,反响平平。此后彭宁对电影心灰意冷,彻底退出影坛。
[color=rgba(0, 0, 0, 0.9)]从1980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四年。导演彭宁和摄影师张松平均已英年早逝。多年来,有关《苦恋》的声音在媒体上一直没有间断过。几年前,白桦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曾回顾这段经历:
[color=rgba(0, 0, 0, 0.9)]当时我留在广州写剧本,住在广州迎宾馆。导演、作曲、美工全都在,我每写一场就跟他们读一场,让他们感觉一下怎么样。这个剧本依然是按照诗体写的。我觉得它并不一定能被拍好,因为它是一个尝试,导演又是一个年轻的导演,他没有独立拍过一部影片。结果那年年底,导演带着双片到上海来找我。“双片”就是声带与画面还没有合成,看样片时只能双片同步放映。看完样片,我觉得比较忠实体现了我的文学设想,效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彭宁敢于把那些空镜头、象征性和比较抽象的东西拍出来。因为一般的导演还停留在讲故事的阶段,实打实地去拍。而他是按照诗句来拍的,这在当时是没有人敢尝试的。但是我发现电影中彭宁有一个重要的镜头没有拍,就是结尾主人公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在雪地上爬出的那个问号。彭宁告诉我,在拍摄中间,中宣部部长王任重,派人直接到了现场传达指令:你们这个戏,别的地方暂时我不管,结尾那个大问号不能拍。导演和我商量怎么办。商量了半天,我们考虑把“问号”改成“未尽号”,就是画面上出现六个点……
[color=rgba(0, 0, 0, 0.9)]当年批判《苦恋》的风波至今也还影响着一些人。我曾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这部电影的主演是刘文治和黄梅莹。刘文治后来以演孙中山出名。黄梅莹是个挺漂亮的女演员,却运气不佳,主演的多部电影都被禁演。直到在《渴望》中扮演王沪生的姐姐,才让观众记住了她,而她最好的花样年华已经逝去。我看过不少《苦恋》的评论文章,以至于今天还能对它的故事情节及相关批评记忆犹新。”
[color=rgba(0, 0, 0, 0.9)]如今,这部被封存的影片,还在长影一座铁制的文件柜里密封着。绿色的铁柜有十字交叉的封条,一把大铁锁牢牢地把着门,钥匙由厂公安处保存,只有经过厂长的允许才可以打开柜门取出影片。我任长影艺术处处长期间,曾建议厂领导请来长影视察的没看过此片的电影局后任领导看看《苦恋》。我的意思是想听听局领导的意见,可否在适当的时候让这部尘封的影片重见天日。
[color=rgba(0, 0, 0, 0.9)]现在来看,在 80 年代初期,思想解放运动刚刚开始,对许多问题的认识还不清楚,有人激烈反对并且批判这部影片是可以理解的。《苦恋》题材超前,编导所反思的内容难以被一部分人所接受。在左倾文艺思想统治下的一些人习惯于“宁左勿右”的思维方式,他们对《苦恋》严重误读,使用的批判语言也充满牵强附会、无限上纲等“文革”遗风。许多年过去,对影片中涉及的问题,我们的认识是不是应该与时俱进呢?
[color=rgba(0, 0, 0, 0.9)]长影一位编剧曾说,如果当年《苦恋》能够上映,那么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就不再是陈凯歌和张艺谋,中国电影史就要改写。这话尽管有些夸张,但此片在艺术上的探索确是有目共睹。诚如白桦所说,文学作品要经过时间的验证,也许需要几年、几十年,乃至一百年。我以为它既是历史的产物,就让它历史地存在吧。它如果真的有生命力,就会存活下去。它的魅力除了它的内涵,也应该包括它的局限和它出生时的如晦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