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rgba(0, 0, 0, 0.9)]至今没有公映的《苦恋》
[color=rgba(0, 0, 0, 0.9)]王霆钧
[color=rgba(0, 0, 0, 0.9)]1980 年的一天,长影的小礼堂里,又一次座无虚席。大家充满期待地准备观看影片《苦恋》。这是一次厂里的例行影片审查,参加看片的有厂领导、摄制组成员和得知消息的厂内人。我也早早地找了一个座位等着。之所以期待这部影片,一是白桦和彭宁合作的剧本已在《十月》发表,引人瞩目;二则,此片导演是彭宁。他到长影工作之后,一直跟着赵心水,先当场记后当副导演。厂里曾拍过他参与编剧的剧本《瞬间》,题材具有十分鲜明的时代性。彭宁家居北京,来厂就住在小白楼里,当时我们总编室也在小白楼办公。我的办公室在楼下,他住在楼上阶梯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里,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也就格外关注他的作品。《苦恋》是他作为导演独立执导的处女作。
[color=rgba(0, 0, 0, 0.9)]听说,剧本是以著名画家黄永玉为原型写的一部电影诗。起初是彭宁请白桦写了一个关于黄永玉的纪录片脚本——《路在他脚下延伸》,在香港《文汇报》发表。白桦曾给黄永玉全家读过这个剧本,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彭宁导演曾打算由黄永玉本人来演。夏衍先生闻讯要看脚本,他视力不佳,看文字有困难,白桦就朗诵全剧用盒式录音机录下来,再请夏衍听。夏衍肯定了脚本却不太赞同拍纪录片,建议创作成艺术片。遵照前辈的意见,白桦丰富了情节,发展成一部故事片。剧本发表时叫《苦恋》,拍电影时也叫《苦恋》,在完成双片送审前,导演灵机一动改名为《太阳和人》。片名由国画大师李苦禅先生题写,海报出自画家袁运生之手。摄影张松平,作曲施万春,主演有刘文治、冷眉、黄梅莹、许还山等,都是业内的拔尖人才。
[color=rgba(0, 0, 0, 0.9)]待厂长们在他们固定的座位坐下后,电影放映开始。小礼堂内一片寂静,除了放映机发出的沙沙声,我如入无人之境。影片的片头不再是长影的工农兵形象,而是一头牛,“哞”地叫了一声;影片结尾是一轮几乎和银幕一般大的太阳,然后是接连出现的六个点,那是一个省略号,每出现一个点便伴随着一声定音鼓响。放映结束,片刻的沉默,接着就是雷鸣般的掌声。灯光复明,一些创作人员纷纷和导演握手,祝贺他拍出了一部震撼人心的好片子。
[color=rgba(0, 0, 0, 0.9)]导演彭宁也微笑着同祝贺者握手,想必心里颇有几分得意。然而,这部影片在看片人心中引起的波澜,却是他始料不及的。两种意见截然相反,针锋相对。在厂领导中,有人说影片在艺术上有追求,但是有些提法把握不准,有的干脆说此片不能送审,否则会在政治上出大问题。在创作人员中,大部分人都说片子拍得好,艺术上有突破有追求,演员表演精彩到位,两极镜头的运用耳目一新,对主题思想的挖掘发人深思。也有部分创作人员表示怀疑,说这么拍行吗?厂里车队的一个修车师傅坚决表示反对,旗帜鲜明地认为这部影片是棵大毒草。
[color=rgba(0, 0, 0, 0.9)]厂里的审查没有通过,提出一些意见让导演去修改。
[color=rgba(0, 0, 0, 0.9)]刚刚拍出这部片子的彭宁头脑有些发热,厂领导指出的问题,也正是他苦心孤诣极力追求的目标。他不认为那是问题,怎么可能会改呢?彭宁是高干子弟,他说他要到北京征求一下意见再作修改。厂里同意了。记得他说是找胡伯伯,大家知道胡伯伯就是胡耀邦。
[color=rgba(0, 0, 0, 0.9)]彭宁带着胶片箱子去了北京。他仿佛带了一箱蜜蜂,原想给他的叔叔伯伯和文化部的审片人员送去最新的蜂蜜,却不料箱子打开,放出了蜜蜂蛰了一些人。他的影片在北京放映,引起的轩然大波比在长春有过之而无不及,并引发了非同寻常的批判,影片也被禁止发行放映,直到邓小平讲话之后,这场批判才告结束。然而直到今天,它也没有获得和广大观众见面的机会。
[color=rgba(0, 0, 0, 0.9)]当年针对《苦恋》的批判,大致指向四个方面。一是主人公凌晨光的女儿在出国前问父亲:“您爱我们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爱您吗?”女儿要出国,也动员父亲出国,可是苦苦爱着祖国的父亲不肯出去。二是,童年的凌晨光在寺庙里看见高大的佛像是黑黑的,就问:“为什么这个佛爷这么黑呀?”回答说:“善男信女的香火把他熏黑了……”批判文章称这是影射毛主席,而且断定,“这种隐喻和暗示,所能产生的社会效果,只能是把人们对‘四人帮’的仇恨引向党和党的领导人,引向人民民主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三是影片的结尾。“文革”结束了,主人公死去了。批判者认为,既然“文革”结束了,凌晨光就不应该死去。第四,是影片结尾那六个点,批判者称之为“射向毛主席的六炮”。
[color=rgba(0, 0, 0, 0.9)]其实,早在剧本审查阶段,厂里就对《苦恋》有很大争议。赞成者认为此本主题鲜明,对“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极具批判力,在拨乱反正的今天拍成影片正合时宜。反对者认为剧本思想基调不高,有些台词容易产生不好影响。但是多数厂领导和一把手苏云认为,剧本缺点可以改好。苏云说,作品有争论未必不好,如果一部剧本没有棱角没有锋芒,拍成影片也是平庸之作。剧本遂被批准投产。
[color=rgba(0, 0, 0, 0.9)]《苦恋》的投产也引起文化部电影局的关注,影片拍出部分样片,电影局和中宣部文艺局就拿去审看。之后,电影局副局长丁峤到长影传达中宣部领导和电影局的审查意见。厂领导再向导演彭宁传达上级的意见。样片经过修改,导演彭宁再携台词样片到电影局送审。电影局认为没有按照局里的意见从根本上修改影片,并再次提出具体修改意见。
[color=rgba(0, 0, 0, 0.9)]从电影局回来,长影领导对如何按照上级主管部门的意见修改产生了分歧。苏云厂长说:“这个戏,通过一个画家的一生概括我们中国这段历史,作者是有探索的,进行了尝试,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要经过社会实践的检验。有些不同看法也是正常的。我觉得不必回避作者要通过这个作品反映毛主席晚年犯错误这段历史。看片时心情可能不愉快,又有什么办法呢?历史就是这么过来的。作品并没有正面提嘛,党的十二大也要做出结论的。作家把主人公处理死了不是不可以,当然观众总是希望他活着。现在看,处理得还是比较含蓄的。”
[color=rgba(0, 0, 0, 0.9)]双片几经反复,已经到了年末。长影副厂长纪叶亲自带着混录双片到北京送审。1981 年年初,文化部党组和中宣部领导审看了影片。为了广泛听取意见,文化部党组请总政文化部、中央党校等单位看片。编导还到中国影协请电影界的专家和学者看片。多数人对影片持肯定或基本肯定的态度,有的给予赞扬,认为影片深刻地批判了现代个人迷信,并真实概括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物理学家杨振宁经过特许看了影片,感动得落了泪。